父母安好 便是晴天

□肖剛

　　八十多歲的父親第一次使用智能手機，高興的樣子像個小孩子。他伸著粗硬的食指，卻又緊張得不敢按下去。

　　其實，父親接受新事物的能力還是挺強的，很快他就學會了基本操作。那天晚上，我正吃著飯，他居然撥了視頻電話過來，這個我可沒教過他。我接起來，父親從屏幕上一下子看到了我，好像嚇了一跳，慌忙把頭別開了。我猜他肯定是誤打誤撞地撥到了這個界面，所以沒有思想準備。頓了幾秒，他才又小心翼翼地扭過頭來，故作正經(jīng)地跟我說話，只不過臉上的神情很滑稽，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蒙對題時得意洋洋的樣子。

　　只是父親一直無法熟練地掌握這項“高科技”，經(jīng)常摁錯圖標，有時候電話撥過來，他自己卻不知道，任我“喂”上半天。甚至半夜，抑或凌晨，電話鈴也常常忽然響起來，接通了，父親反倒是愣了，尷尬地道：“摁錯了，摁錯了……”

　　一次，兒子問我，爺爺經(jīng)常打“騷擾電話”，你煩不？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，卻一下子想起了一樁往事。

　　那一年，我剛上高一，不幸出了車禍，等消息一層層傳到百里之外的老家，已是三天以后了。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，母親“咣”地推開病房門，猛撲到我跟前，焦急的眼中是滿滿的淚水。而父親一聲不吭，掀開被子默默地查看我的傷勢。第二天，父親騎著摩托車出去了好長時間，回來時手里高高地擎著一個紙盒，那里面躺著兩部半新半舊的手機。父親憨憨地笑著：“是二手的機子，可人家說了，質(zhì)量還好，使個三五年沒問題！以后，一個放家里，一個娃兒隨身捎著，也好有個聯(lián)系。”我接過手機，忽然想起了什么，問：“爹，你的摩托車呢？”父親瞇著眼睛笑而不答。

　　我明白了——那個時候，父親每天都要騎著摩托車去勞務(wù)市場給人家做些零活貼補家用，沒有了摩托車，父親將更加艱辛。母親在旁邊說：“有了這東西就好多了，娃呀，以后在學校想著一天打一個電話回來報個平安，省得我們掛念。”父親卻說：“也不用天天打，有個什么事往家打一個就成。”我知道，父親是心疼電話費。母親一直有老病根，父親又沒有個固定工作，還得供我上學，家里實在是不寬裕。我心里忽然有了一個主意：“娘，以后我每天都摁一次電話，你先別接起來，要是響六聲就不響了，就代表我平安著呢。”父親聽了，高興地說道：“嗯，不錯，這個法子好，娃就是聰明，這書沒有白念。”

　　后來，我畢了業(yè)，分配了工作，為父母買了一部老年機。我長大了，父母卻老了。我像當年父母囑咐我一樣囑咐著父母：“記得每天給我打個電話，也好讓我放心。”我回到上班的城市，有一天傍晚，電話響了，不等我接起來，卻又掛了，我打過去，父親道：“你不用接，每天我摁摁電話，要是響幾聲就掛了，那就說明我和你媽平安著呢！”我笑道：“我掙錢了，不差那點電話費了。”父親夸張地笑著：“有錢也不成，你爹的話還金貴呢！”

　　以往艱難的日子里，父親學會了用有趣的玩笑化解無奈的尷尬。

　　那以后，每天傍晚，我的電話都會準時響起，我默默地清點著那一串親切的數(shù)字，仿佛看到父母親正坐在老家的堂屋里，父親耳旁的手機在他粗糙的手掌里向我傳達著一份至親的牽掛。這個習慣一直持續(xù)到老家漸漸富裕起來，后來，我也調(diào)回了家鄉(xiāng)的城市。

　　未成年時，我們在被牽掛的這頭，父母在牽掛的那頭；長大后，我們成了牽掛的這頭，父母到了被牽掛的那頭。當熟悉的電話鈴聲響起時，我仿佛看到電話另一端，年邁的父母在輕輕地觸摸著屏幕，屏映亮了他們的臉……此時此刻，即使是一個摁錯的電話，也能換來你心中的安穩(wěn)與踏實，還有什么比這報送平安的鈴聲更悅耳動聽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