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天鍋
◎王慶德
濰坊有道名吃——朝天鍋,起自百姓市井間,如今名播內(nèi)外了。
收罷了秋,農(nóng)民進城賣菜賣糧、賣柴賣草。白浪河兩岸搭起棚,支起鍋,又壘上寬闊的鍋臺。把豬頭下貨在河里涮洗干凈,回身放在鍋里,再宰上一只老母雞,佐料少不了蔥、姜、八角、花椒和桂皮。架上木柴,噼啪聲中,火焰熊熊地燃了起來,鍋不加蓋,騰騰的熱氣直達棚頂,又從棚隙間冒到了天上去。不一會兒,那豬下貨、老母雞就在鍋里翻滾起來。鍋中間咕嘟起微浪,那稍顯平靜處就泛起一層晶晶亮亮的油花,香氣隨風飄出,人們便聞香而至了。
在棚外,或停下車子,或放下扁擔籮筐,走進草棚,圍坐在大鍋的周圍,抖開包袱,拿出玉米窩頭、高粱餅子,或是一卷煎餅。店家便遞過碗來,吆喝一聲:“喝湯不要錢!”餅子、窩頭掰在碗里,揀油花多的地方撇上兩勺,抓上一把蔥花,捏上一捏芫荽,碗里頓時變成了熱的和鮮的,“滋溜”一聲,就一直暖到了心里。
外面天冷,但那北風刮到棚里也暖了,雪花飄進棚里也化了。圍在朝天鍋旁,邊吃邊喝邊說邊笑,暖意融融,通體舒泰。
有的饞不過,摸摸兜里的錢,估摸著回家還能交下差,于是捏出幾個銅板,或抽出塊兒八毛,點上半塊豬腮,一根口條,二兩土釀。若是有誰要上兩條雞腿,就算是奢侈的了。店家是點什么,切什么,要多少,稱多少,那熱情絕不亞于這滾沸的湯鍋。
這朝天鍋點上火就是一季,肉少了添肉,湯少了續(xù)水,鍋里永遠豐盛著,水永遠開著,肉既熟且爛,湯也自然成了老湯。說朝天鍋是百年的老湯,大約有些夸張,但誰也沒見朝天鍋里的湯干過,故而汁濃而重,味香而醇。
我這里說的是幾十年前的朝天鍋。
如今白浪河已是碧水盈岸,翠柳拂風,朝天鍋已進屋,也上了檔次。泥巴鍋臺換成白瓷磚,大鍋的周圍擺上了各種佐料。不必圍在鍋臺前,你可以指著翻騰著的朝天鍋點,也可以端坐在一間潔凈的小屋里,指著菜單點。肝、肺、心、脾以及大腸、小腸、拱嘴、豬臉,悉聽尊便。這邊點了,不消十分鐘,便用單餅卷了上來,不論斤論兩,是論餅,算卷了幾張單餅。接著又是一盆老湯,伴上一盤白白的蔥段,一盤醬紫色的咸菜疙瘩。餅是新烙的,薄薄的,肉是鮮的,還帶著出鍋時的香氣。把老湯里點上醋,可口,開胃,大蔥微辣帶著甜意,疙瘩是咸了點,可是嚼起來,咯吱咯吱的脆,脆得讓人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快感。這里不是大雅之堂,卻吃得熨帖,感到實惠。
還有一種高雅的朝天鍋,是在富麗堂皇的星級酒店里,這算是尋常百姓家的燕子飛入王謝的堂前了。這里的朝天鍋是不銹鋼的,呈半圓形,另一個半圓作了鍋臺,十數(shù)個小盤,放置了各色的調(diào)料,芫荽、蔥花、疙瘩條,自不可少,還有甜醬、椒油、蒜泥、韭花、豆腐乳等,一時難以計數(shù),那單餅小而薄,那蔥段也更細嫩了。碗碟是景德鎮(zhèn)的,自然也精致多了。燈火通亮,粉壁照人,服務(wù)員站立在一側(cè)。待那豬頭下貨、老母雞煮到火候,老湯熬到份上,客官自然也就從休息室踱過來,斯斯文文地坐下,濕巾擦了手,飲過那杯釅茶,舉起雙目去看朝天鍋時,服務(wù)員就操起銀鉤,撈出鍋里的煮物讓客官過目??凸俾攸c,服務(wù)員細細地切,要少要精,“食不厭精,膾不厭細”是也。
斟上美酒,配四個涼菜,淺淺地飲著,緩緩地品著,不像是吃豬頭肉,喝燒酒,儼然是在舉行名廚品鑒會。鍋里沸騰著,天南地北地侃著,一會兒就酒酣耳熱起來。那美味依然誘著人,盡管已是大腹便便,還是忍不住指點著撈,比劃著切,不停地往嘴里送,似乎永遠也吃不夠,胃也不是自己的了。也許有人會問,這個吃法,如何算錢?這倒不必擔心,星級酒店的朝天鍋是不論斤,也不論餅的,是按頓算,吃多吃少一樣的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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