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卷書——山旺化石側記
◎王慶德
堯山在臨朐東北,山不高,沒有奇峰兀石;山前的山旺村不大,與周圍的村莊諧和在一起,并無特別之處。有誰知,這里卻埋藏了堪稱世界之最的山旺化石。
圍繞著山旺化石的發(fā)現(xiàn)和被人們逐步認識,其間發(fā)生的故事是頗耐人尋味的。
臨朐縣博物館展出的山旺古生物化石。(濰坊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郭超 攝)
《臨朐續(xù)志》有這樣一段話:“堯山東麓有巨澗,澗邊露出礦物,其質非石非土,平整潔白,層層成片,揭視之,內有黑色花紋,蟲者、魚者、鳥者、獸者、山水人物、花卉者不一,其俗名萬卷書,唯干則碎裂,不能久存。”
從這段文字看,時人并不知道山旺化石的意義,其之所以被記載,完全是在于它的怪異。“非石非土”,不知為何物,俗名倒是不俗——“萬卷書”。
就這樣,“萬卷書”在臨朐民間流傳了若干年,在不被理解的情況下,載入了縣志不甚顯著的位置,若當時的修史者稍微懈怠,“萬卷書”就會被忽略不計了。然而,流俗者終歸會隨時而去,雖說能紅紅火火于一時;而非俗者的意義,一旦被理解便可久遠了。
1935年,北京的楊中健教授訪問齊魯大學,無意間看到山旺化石,聽說了“萬卷書”,亦如普魯斯特在敲遍千萬扇門后,不經意間推開了“人生瞬間”的那一扇,便為闡釋“萬卷書”艱辛地探尋起來。就在這年的春天,楊教授輾轉到了臨朐堯山腳下的山旺村,從此“萬卷書”開始了它那被人類真正閱讀的時光。
臨朐縣博物館展出的山旺古生物化石。(濰坊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郭超 攝)
1936年,楊教授發(fā)表了關于山旺地層古生物的第一篇論文,翻開“萬卷書”的第一頁。山旺化石從此引入大學課本,這里也就成了中國中新世經典的地層剖面。
1937年楊教授禁不住認知激情的驅使,又一次來到山旺,觀察地質,采集化石。這一次他發(fā)現(xiàn)了“哺乳動物”的化石,很快發(fā)表了關于中新世哺乳動物群的論文,在世界上引起轟動。國內外的一些專家學者紛至沓來,一篇篇關于“萬卷書”的文章發(fā)表了,山旺化石的意義得到多角度的闡釋。
遺憾的是,日本侵華戰(zhàn)爭使山旺化石的開發(fā)研究被迫擱置起來。這一擱就是十多年,直到1955年人們才開始了新的探掘。
1959年嚙齒類化石出土,又接著發(fā)現(xiàn)了野豬的化石。那野豬體形略小,可那兩顆尖銳的獠牙頗長,還泛著白光,似乎要將那遠古的隱秘照亮。
1977年,一只鳥化石“飛”了出來。這只鳥大如雞,喙短而粗,頭側視,頸微曲,兩翅翼然,姿態(tài)翩翩,像是還在過去的時空里振翅飛翔。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定名為山旺山東鳥,被譽為“中國第一鳥”。
山旺化石的魅力,吸引著專家學者,1978年中國古生物學會在山旺召開了第一次學術研討會,1980年國務院批準設立了山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。短短幾年,有關山旺化石的五十多篇論文相繼在國內外學術刊物上發(fā)表,“萬卷書”的風采被充分地展現(xiàn)出來。
人們在這“萬卷書”里爬羅剔抉,已梳理出化石一萬多件,12個門類,400多個屬種。植物化石有地上長的,水中生的;動物化石有天上飛的,水里游的,地上走的和爬的,還有水陸兩棲生活的。
魚化石最多,有的游戲在水草里,呈現(xiàn)著成群貫游的姿態(tài);兩棲類中,那個正處在變態(tài)中的青蛙化石,四肢已經生出,尾巴卻還沒有脫掉。那條蜿蜒爬行的蛇,窈窕、舒緩、優(yōu)美,舉世僅見,如果把它的生、它的死,還有石化、出土,演繹成一個故事,是比《白蛇傳》還要凄美的。無角犀牛的化石,是一個龐然大物,神態(tài)安詳?shù)亓⒃谀抢?,而鹿、熊、野豬、蝙蝠和老鼠的化石,有的做奔跑狀,有的做嬉戲狀,有的做爭斗狀,也有的做掙扎狀,都逼真地顯現(xiàn)出遠古時的生存之秘。
山旺化石還可稱之為藝術,它的精美也是令人嘆為觀止的。那蜻蜓、蜜蜂的翼翅,蚊子、螞蟻的觸須,皆栩栩如生,看上去似乎還有著彈性。一只蜜蜂留下了它那忙碌的倩影。那一撮獸毛化石宛若剛剛采下,似乎還有浮動的感覺。那蝙蝠的肉翼,魚的尾鰭,容易飄散的花粉,還有那浮游的水草,都清晰而富有動感。
“萬卷書”向世人展示了自己豐富的內涵,它被稱為“古生物化石寶庫”,是“世界之最,國之瑰寶”“天下奇觀”。
山東山旺國家地質公園博物館(圖片由臨朐縣山旺鎮(zhèn)提供)
從保存的化石推測,一千八百萬年前的山旺,溫暖而濕潤,生長著茂密的森林。在那蒼茫青翠里,掩映著一個寧靜、澄碧的湖泊——圓形火山湖。湖岸上是繁茂的草、鮮艷的花,蜂兒、蝶兒忙在花間,山旺山東鳥、楊氏秀麗鳥在樹上鳴囀,柄杯鹿、三角原古鹿在樹下散步,無角犀牛在湖里戲水,魚兒在水里悠閑地游著,嵌齒象伸長了鼻子卷起樹上的嫩葉,驚得山旺硅藻鼠竄進了洞里。太陽從堯山落下去,湖邊傳來一片蛙聲,老鱉、烏龜爬上岸來,關照著自己的卵。特大的蝙蝠飛來飛去,吞噬著一群群的蚊蟲。樹林那邊不時傳來犬熊、豺熊、古貘的吼叫,是要到這湖邊飲水了。它們與自然相親,諧和在一起,神秘而又恬淡。
這圓形的火山湖,既無入口,也無出口,看似靜得出奇,內部卻在發(fā)生著質變。湖水里那大量的二氧化硅,使硅藻猛長了起來。時間越久,硅藻沉積越多。來湖邊飲水的、棲息的,還有那些生活在水里的動物,不斷地陷進硅藻里,與空氣隔絕了。日積月累,年復一年,形成厚厚的硅藻沉積巖層。一千多萬年前的那次火山爆發(fā),形成的玄武巖,如黑色的保護神,把這硅藻沉積巖保護了起來。特殊的條件和環(huán)境,造就了這大量的古生物化石。
宇宙萬物的變化從未消停,滄海桑田又似乎在一瞬間。這些化石似乎不甘于長眠地下,隨著地殼的變化,它們又來到地表,呈現(xiàn)在人世間。然而,它們看到的已不是生前的世界,那時的物種已有三分之二消失了。
之所以說是推測,這一切的一切,也許都發(fā)生在瞬間。無論是天空的還是水里的,無論是高山的還是平原的,無論是森林中的還是草叢中的……所有的,被大自然那神秘而巨大的力量終結在一個平面上。
如今的山旺,是一個小小的盆地,高起的山嶺上是蔥蘢的樹木,低洼處一汪碧水靜在那里。鶯燕嬌啼,蜂蝶翩躚,這曾經天翻地覆的地方,似乎沒有發(fā)生過什么,一切都是正常的,平靜的,結束著,開始著,富有詩意地生活著。
山東山旺國家地質公園(圖片由臨朐縣山旺鎮(zhèn)提供)
眼下,這“萬卷書”正在翻開新的一頁。人們在這里建成一個公園——山東山旺國家地質公園。小小盆地的西側,剝去了土石,理出了硅藻土剖面,這剖面厚二十多米,硅藻土有千頁萬頁,如一本不見邊際、既大而厚的書。
這書,不明頁碼,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,哪頁都是一個開始,哪頁也都是一個結束,那風化翻卷處,就如被歲月翻舊了的書頁。
(中國書法家協(xié)會會員,濰坊市作家協(xié)會、書法家協(xié)會名譽主席王慶德寫于2005年1月。)
濰坊日報社全媒體記者:郭超/整理
責任編輯:平小娜